杭州玉皇山,深藏在老树青藤间的五代造像

在杭州二十几年，还没爬过玉皇山，听说半山腰的紫来洞前可以看到完完整整的八卦田，来了兴致，上山

玉皇山不高，海拔米，是天目山的余脉，左濒钱塘，右瞰西湖，石灰岩地貌，山石嶙峋、洞穴横生

在杭州的诸多景点里，玉皇山并不出名，细看山脚下的导游图，有点惊到了：何止紫来洞，竟是古迹满山、传说遍野

玉皇山唐代称玉柱峰，建有玉龙道院；五代时吴越国王钱缪迎明州（今宁波）阿育王寺佛骨舍利在山上建寺，又称育王山；到明代，因供奉玉皇大帝，有了玉皇山的名称

山顶的福星观是道教全真派在江南地区的著名道场，山腰有吴越郊坛遗址，南侧山脚的天龙寺造像、慈云岭造像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，还有天真精舍遗址、老玉皇宫、樱花地、潜龙池等等文物古迹

上山的石阶掩映在老树间

有小草顽强地探出石缝，在石阶上留下美美的影子

老树新绿直指青蓝的天空，突然有种想仰天长啸的冲动，会不会惊起飞鸟无数？

走了几十级，石阶右侧站着一个幽静简单的小院子，里面是慈云岭造像

慈云岭造像由五代后晋天福七年（年）吴越王钱弘佐敕令镌刻，采用圆雕技法，主龛西方三圣，两侧胁侍菩萨和金刚力士，上部浮雕飞天

主龛左侧有篆书摩崖：新建镇国资延遐龄石像之记，和北宋绍圣元年（年）惟性和尚凿刻的《佛牙赞》

坐北朝南的是地藏龛，地藏王像居中，两旁站立供养人

佛龛左上角云气滚动，向右布满龛楣，云际间浮雕出“六道轮回”，依次是：天道、人道、阿修罗道、地狱道、饿鬼道和畜生道

只是一个白墙黑瓦的简朴小院，简单的尺字回廊为菩萨们遮挡风雨，对面一间屋顶长满了苔藓杂草的平房里有人声，应该是文保员

院门外石壁上刻着“佛、法、僧”三字，不知何意

出了院门继续爬山，院墙上有只蜗牛正老僧入定

一丛二月兰、一枝老藤站在明灭之间相视不语

再往上走是老玉皇宫，因为疫情没开门

老玉皇宫最早是北宋的佛教禅院，清雍正年间改为道观，文革时被毁，年重建

跟着导游图的指引去找紫来洞

山道上极清静，难得遇见个人，很长一段路只有枯藤杂草、老树鸟语和我，很难想象这是城市的中心，山下正车水马龙

因为安静，所有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，草丛里悉悉索索的，有点担心会不会突然蹿出去年动物园走失的那只豹子

风吹过，几颗不知名的果子从树上蹦下来，有一颗正砸在头顶，嘣的一声弹得老远

一簇紫荆开得雅致，一点不像进了城、站在马路边的那些不要命地浓艳

左边岔道上传来几声清亮的笑语，终于发现同类的喜悦让我迅速偏离了主路

左转，是樱花地，竹篱后面的亭子里，几个春游的小女生在野餐

石碑上说，樱花地是玉皇山古六十四景之ー，哈，在杭州景点中排不上号的玉皇山竟曾经有过六十四景

清末民初，当时玉皇山顶福星观的紫东道人拓道观、修山路、筑山房，在樱花地这一片环植樱花，花开之际，如锦绣帷幕

此时樱花已落，正如这间石屋上的题匾：风散微香

竹篱下，积年的青苔上，唯有树影轻轻摇动

告别人迹，继续往上走，等到又听见人声的时候，终于到了紫来洞前

见一位背着短炮举着长枪的大叔站在山崖边瞄准，知道八卦田就在山下了

凑过去一瞧，果然，上帝视角的八卦田赫然眼前，都市里的村庄，一幅完整的八卦图，只是还没开到极盛的油菜花看上去淡了些，远处的钱塘江浩浩汤汤

流连半日，进洞

紫来洞也是福星观的紫东道人所辟，洞口以下有3个高度不同的洞室，洞中有洞，深邃幽奇，杭州城里热到40℃时，这洞中也不过十几度，是没有空调的年月老杭州人夏日消暑的胜地

洞口石壁上多名人题刻，有张石床，据说是年前紫东卧云处

拾级而下，洞内开阔，凉意袭人，有山泉沿着石壁滴落，叮咚有声

洞顶有洞，可见天光，绿草盈盈、白云悠悠，石壁上刻有赵孟题写的“灵宫天光”

洞下一池蓝格莹莹的泉水，据说终年不涸，涨而不泛

阖目凝神，细数山泉滴落之声，只觉心无纤尘，天地旷远

洞中幽暗处有佛龛、有石床，地上有蝴蝶寻香飞过夏荷

凝视头顶岩石上的水迹，恍惚宇宙星云

此刻心境，这四个字最是恰当

心知只是一瞬的超然，也好

出得洞来，阳光耀目，石壁上有常熟画家陆抑非题写的“紫气东来”四字，意含洞名来历

紫来洞是"西湖七大古洞"之一，另六个是紫云洞、黄龙洞、石屋洞、水乐洞、烟霞洞、慈云洞，什么时候都去转转

从洞侧上行，碎石的台阶上老藤横贯，貌似纠缠了不止百年，两边怪石嶙峋，有种仙风道骨的清癯

嫩绿衬着天蓝，这颜色美得诡异，却是此时真真切切的存在，没有P过的

洞后山上有个七星亭，亭旁仿清雍正年间设置的七只大铁缸，排列成北斗七星形状，称为七星缸

这里也有一个《西湖民间故事》：七星钉飞龙，只差水一桶

据说如果当时七只缸都装满了水，那条飞龙就会永远被钉在玉皇山上动弹不得了，所以直到现在，杭州人还有句老话：七星钉飞龙，只差水一桶，说的就是这个故事

紫东道人的福星观还要往上走1/3的路，因为疫情也没开门，想想最近咔咔作响的膝盖，上去容易，等下下来只能横行，还是算了，去看看吴越郊坛遗址吧

山路越走越窄，心里有点忐忑，也有点独占山林的兴奋，空气是真的好，甜丝丝的，凉丝丝的

过了天真亭，吴越郊坛就在眼前了

回廊是后建的，只是为了保护下面的殿墙遗址

吴越郊坛是吴越国祭天的地方，后梁龙德元年（)，吴越王钱镠所建；北宋大中祥符元年（8年），改额“天真院”；元代基本沿用原有建筑，至明代仅存一庵，称“天真禅寺”

明成化年间，毒峰善禅师重建寺院，更名"上天真寺”，清代复名“天真禅寺”

这位禅师的名字有点酷，毒峰善，百度了下，没有找到源来

年初对吴越郊坛遗址进行考古发掘，清理出三层，占地约平方米，散布多处历代遗迹，如灵化洞、朱天庙洞、甘露井、午梦床以及多处摩崖题刻

这围起来的地方，芳草丛中隐约可以看到一些断壁残垣

开满鲜花的废墟总让人心底生出一种异样的震撼，想起那年到摩洛哥，瓦卢比利斯的古罗古遗址，巍峨的凯旋门宏伟的罗马柱孤独地散立在芳草萋萋之间，昔日君主的勃勃野心终归成了蝴蝶和蜗牛的乐园

吴越国的祭天郊坛，五代十国江南吴越王的帝王之心

吴越王钱镠为建郊坛镌刻的摩崖题记已模糊不清

灵化洞，文献记载洞内原有苏东坡、林和靖的题刻，今已无存，只有泉水泛起的光影摩挲着静默的石壁

五代甘露井，没有碑记，不知道由来，甘露滋养得四壁蕨类青翠

旁边是朱天庙洞，崇祯皇帝在煤山自缢身亡后，东南沿海一带纷纷建庙供奉，称朱天菩萨

这里本来有一座朱天庙，现在只剩下一个山洞，洞口守卫着两株二月兰

想看看洞里有啥，刚到洞口，一阵冰冷之气扑面，赶忙退出，想想崇祯当皇帝当到上吊，也是够凄惶，拜了两拜，离开

原来吴越王、苏市长、林隐士都来过玉皇山，不知道他们走的是不是这条路？

路过天真精舍遗址，只有一块石碑说明明代这里曾是一个书院

前面是天龙寺

天龙寺始建于北宋乾德三年（年），吴越国王钱弘椒建，北宋大中祥符元年（8年），改额“感业”

感业，怎么听着那么耳熟？对了，武则天出家的地方也叫感业寺

南宋建炎三年（年）,天龙寺焚于火，之后重建，南宋绍兴十三年(年）郊坛初建时，作为郊祭时百官随从的临时住所，这郊坛不是吴越遗址那郊坛，有人说在乌龟山，离得也不远

天龙寺在元、明、清屡有毁建，但建寺之初所镌刻的三处造像仍保存完好

人间四月菜花香，山寺啥花都没开，这“深幽之境”倒是应景

大殿无人

应该也不是佛殿，没有供奉佛像，只是展览了一些西湖南山造像的图片，有天龙寺造像、慈云岭造像和烟霞洞造像，五代吴越国佛教造像中的杰出代表，精致细腻、圆润饱满的江南风格

五代十国时期，连年战乱，北方石窟造像趋于停顿，地处东南的吴越国尚佛，“寺塔之建，吴越武肃王倍于九国”

吴越造像承袭了唐以前的北方石窟艺术，使中国的造像在历史风格和雕造艺术上都得以延续

往后走，后院里有一个环卫工人在打扫卫生，一对白发的老夫妇坐在石阶上就着保温杯啃干粮

山崖之上，便是天龙寺造像，东、中、西三龛，共十一尊佛像

中龛七佛龛

主尊弥勒佛，着敞胸通肩袈裟，左手扶膝，右手举胸前足踏莲花，端坐须弥座上；无著和世亲双手合十，恭立左右；再两侧是法花林菩萨和大妙相菩萨，最外侧是执斧钺、戴盔甲的金刚力士像；龛楣上二尊散花飞天，由两侧飞向主尊弥勒佛

弥勒佛背后的火焰纹很是精美

西龛无量佛，全跏趺坐式，闭目禅定，身后和头顶各有圈光一道，左右两边的窟龛空了，莫非胁侍菩萨休假下山、去八卦田踏青了？

乍看匾额一愣：头大能成？不会吧，细想：愿大能成

菩萨噗嗤一笑：你个没文化的，也来拜佛

东龛水月观音，宽颈挂璎珞，发髻高耸

观音三十三种化相，最喜欢这种大马金刀的带头大哥范儿，去年在山西第一次看到，没想到江南观音也这么豪气

除了山顶的福星观，玉皇山几乎逛遍，走不动了，下山

一棵老树挥挥手：再来啊

玉皇山真不错，有森林野趣、有民间故事、有人文古迹，却没有景点的喧嚣

城市中心的净土，值得再来